Fantaisie Café

花と英雄主羲。

[陆小凤&花满楼]风流极

如此美好的意境。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御风汀:

风流极

 

 

 

陆小凤确定花满楼是个瞎子用了十秒钟,接受他是个瞎子所用的时间远比这要长久。

很多人如果花满楼自己不说出来,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看不到东西。如果花满楼身上还有招人怨恨的所在,那么八成就是这一点,虽然并非他本意。陆小凤的话,可以很骄傲的说,不是这样!因为陆小凤的眼力和敏锐度都是江湖中第一流的。

陆小凤说:“你难道,看不见东西……?”

花满楼笑了,这种笑代表默认,或许还有小部分的钦佩在里面。

不用他自己说出来就发现这一点的人,他确实是有点佩服的,不过还完全不至于为此感到可惜。他相信自己远没有别人宣扬的那么天衣无缝,实际上只要带他走到从未去过的地方,又放他一个人在那,立刻就可发觉了。又或者他要倒茶或者坐下时,总是会轻轻的拂过某个特定的物体,比如茶杯和座椅的靠背。陆小凤说,我靠的是感觉。花满楼一直都很赞赏陆小凤的这感觉。

 

当然陆小凤永远也不会说出这狗屁的感觉其实是自我感觉,他那时自我感觉良好的要上天,对于自己这样英俊的四条眉毛,他很有把握仔细看过的人中十人有九都会表达一下惊讶,未必是夸奖,但一定是惊讶,因此对完全无动于衷的花满楼,他不太服气,他这样问了一下而已。

歪打正着。

 

 

花满楼说,陆兄你别拿手在我眼前扇了。

陆小凤愚不可及的问,你怎么知道?

花满楼说,风太大了。

 

 

他曾经试过在花满楼面前做鬼脸,他可以在一分钟之内连做二十个不同的鬼脸。花满楼当然是不会看到的,所以自始至终,只是微笑而已,但陆小凤总觉得就算他能看到,对自己这种举动也不会有更多的表示。

坐在灯下看花满楼忙碌来去,他总是觉得恍惚,就算对方已经坦然承认,还是令人怀疑那简直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于是陆小凤在花满楼进入内室的刹那,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

 

别害怕。陆小凤做贼心虚的想。花满楼又不是真正的蝙蝠。蝙蝠可判断物体的方位,仿佛那物体会发光,只有他们可感知的光。这桌椅,都不会发光。而气味,陆小凤已很努力的去嗅了,结论是这张梨花木的椅子,已经并不能散发出他崭新时也许拥有的那种幽雅的香气。

花满楼过于完美了,莫说是瞎子,他看起来比十个正常人都要完美的多。这叫陆小凤赞叹,惊讶,感佩,甚至嫉妒。尽管他知道嫉妒一个瞎子是何等可笑和欠揍,但他总是有一些好奇。陆小凤几乎要怀疑他是否真正惊慌失措过,像一个瞎子那样,抱着对不可知的世界的恐惧,小心翼翼的向面前的路伸出竹杖。他想象不出花满楼的那种模样。

他想赌一赌。

 

 

他太过小心了。花满楼看不见东西,这并没有骗他,无论他的动作如何的轻巧,行为如何的镇定,他是看不见东西的。他可明了房屋的布局,道路的宽窄,估出转角的方向,门槛的高度,但把一张椅子从他常用的地方挪走,尤其这个人是陆小凤的话,想要丝毫不发出一点声音,那不是件很困难的事。而坏心这种东西是否能跟杀气一样被人感知,这就太玄妙了,陆小凤也不知道,所以他只好等。耐着性子等。

某种程度上陆小凤达成了这次的意愿,他看到花满楼一只手按在桌面之上,身子习惯性的微微下沉,然后脸上显出一种清淡的茫然。

陆小凤这一刹那连他的四条眉毛都后悔到变成绿色。

他没等那茫然饱满起来就扑了过去——这个用词过于粗鲁,实际上不过是身形微微一晃,这个技能比较通俗的名称,似乎是瞬移。花满楼当然不会摔倒,不可能摔倒,顶多是发现椅子被移走,会有些惊讶,但陆小凤还是以一种亡羊补牢的大无畏气势扶住了花满楼的手臂。

他并没道歉,因为他几乎不好意思去道歉,他觉得这个动作已经足够传达出他的意思。就算此时对方冷漠如西门吹雪,也绝对会领会他的意思,虽然后果如何,可以再论。

他也不敢去看花满楼的脸。

 

花满楼说:

“虽然我已经从家里出来了,但我只不过是从一个熟悉的地方到另一个熟悉的地方而已——开始并不熟悉,我慢慢的将他变得熟悉。”

“然而太远的地方,我是没有办法一个人去的。”

他这样说,无奈的笑着。

 

“你想去到哪里?我可以带你去。”陆小凤很快的说。

花满楼微笑着摇了摇头。

“等我想的时候……”

 

不是每个人都像陆小凤一样天生是浪子。有的人,大部分人,一生都是在一个地方的,有妻有子有产业,温暖的家庭。一年即使只出去几次,一次只有几天,也都会觉得很累,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比如西门吹雪,想将他请出那万顷白梅,就比登天还难,时不时要付出点匪夷所思的代价。

花满楼显然也很满意他这小楼,也习惯了这小楼的清晨和黄昏,左邻右舍,水洒过门前的青石,第一声叫卖和栖息的鸽子。左边酒楼的菜谱都已记熟,右边的洗衣铺叠衣服的方式,好心的大娘经常给他送手制的点心,在客栈租了小房苦读的酸腐的书生,有时候也来陪他说说话,说出的话往往可笑,还带着一点读书人特有的高傲,但花满楼也都很喜欢。

 

他居住在这里,如同稳定的燕,在檐下细细筑了巢,即使冬天会飞去,——冬天还要好久呢!陆小凤却是自由自在的凤凰。他随时都可找到花满楼。随手带一壶酒,一盒粽子,过了夜就会坏掉的点心,朱停老板亲手做的巧夺天工的玩意。即使一只能飞三天三夜的木鸢,朱停也是做得出来的。但陆小凤不需要能飞三天三夜的木鸢。花满楼的手指在抚摸那些光滑关节时脸上会出现一种愉快的表情,这表情令陆小凤也感到愉快。

 

他们也经常秉烛夜谈。促膝长谈。酒已尽,茶已凉。陆小凤说,花满楼听。这理所当然,陆小凤本来就是一个人生极其精彩的人。然并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像他一样点缀成章,可歌可泣。

陆小凤曾问过花满楼一个人在小楼居住,除了种花,浇花,赏花,闻花之外,还做些什么。

花满楼说:“读书。”

 

花满楼七岁眼盲,远在那之前,他就认识了很多人这一辈子可能也认不完的字。眼盲之后,普通人家,或许真无法可想,但别人家孩子读纸书帛书,花满楼可读金书银书。镌刻的竹简,凸出的雕版,可能是笨重费力些,但这在花家完全不能称作事。花满楼搬到小楼,也带了几部最喜欢的书来,虽然,不能带的太多。陆小凤当然也见识过,也赞叹过。

花满楼喜读诸子,读诗词歌赋。陆小凤手上握着一本刚从外面书摊上买来的陌生艳丽的唐传奇。

 

陆小凤说:“我来给你念书好了。”

花满楼点点头。

陆小凤翻开手中这一本崭新的书,随便挑一篇,念了起来。

 

陆小凤念的并不好,也许是花满楼太过安静,自然,决不是没有在听,脸上表情,是一直倾听的柔和。他自己和司空摘星在茶馆里听人说书,说到精彩处,摔桌子砸板凳,往人堆里扔钱,都干过。这时候念着,他自己也知道念的不好,努力想抑扬顿挫,但声音却像教书先生一样做作的可笑。然而究竟想要怎样的回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终于尴尬的停了下来,问:“你还要我念吗?”

花满楼惊讶的【看】着他。

于是陆小凤只好又念下去。

 

一刻钟后,花满楼伏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陆小凤自然已离开。

 

 

花满楼说:“我并不觉得寂寞。”

这话陆小凤一向不大相信。花满楼的朋友的总数,或许还不到他的一个零头,这当然不是花满楼的错。但是一个深居简出的瞎子,确实不大可能有特别广阔的交友的范围,尽管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很快喜欢上他,愿意与他相识。陆小凤比花满楼热闹一百倍,会玩一百倍,怕寂寞一百倍。他如此风流自赏,浪子情怀,几乎任何一个休息的地方,都有美女解衣相待。他也喜欢花天酒地,满座高朋,在赌场里一掷千金。然而就算如此,偶尔夜深人静,灯火一熄,他还会猛然间觉得寂寞!

黑暗是如此可怕的东西,即使是完全一样的布置和景物,一旦失去光线,都会散发出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氛来。心里也倏忽之间想起很多白日里根本不会想起的事。这时候只有赶快睡着,才能用梦境摆脱这种侵袭的暗影。而花满楼时时刻刻都呆在这种黑暗之中,是没有光明可期盼的,只有纷繁的声音和气味,如同绵密的丝网。束缚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的世界过于嘈杂又过于寂静。

 

 

 

花满楼究竟有多寂寞?

 

花满楼常言自己是幸运之人。作为一个瞎子,他有大多数瞎子都没有的好运气。他从不讳言自己之所以能保持这样的心态,很大一部分因素,是环境的优越。而他本身,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好些,一点也不觉得。江南花家,富甲天下,作为幺子,他从小被宠爱的如同真正的凤凰。

“我只不过是个不事生产的无用之人。”花满楼常说。即使他搬出花家,独居这小楼,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即使无人服侍,也可活得很好,仍旧如此说。年幼的花满楼,即使目不能视也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如果他也沦落到跟那些其余的瞎子一样,流落街头,乞讨要饭,拉着凄凉的二胡曲调,或者算命为生;他们的身上,呈现出一种半死亡的灰败的态势,但仍旧顽强的苟延残喘着。花满楼说:

“如果我处于相同的境地,恐怕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陆小凤在某个桥头,某个客栈,某个星月下的屋顶,坐在那些桂华流转的琉璃瓦上,偶尔想起花满楼这些话。他想起来只是因为他突然想满足花满楼一个愿望。

他为什么想满足花满楼的愿望?是不是因为同情和怜悯?比如他就绝对不可能想无缘无故的去满足西门吹雪和司空摘星的愿望。前者光如何忽悠他来解决自己的麻烦就已经要他想破头,后者还要提防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蚯蚓攻势。

然而他想不出来。他很早就知道花家的东西几乎比皇帝家用的还好。走投无路之时他甚至想过要不要给他介绍一个姑娘,因为目前看来只有这个是花满楼不曾体验过的。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并在自己心里狠狠的抽了自己两大耳光。

 

花满楼唯一无法得到的是光。

连江南花家都做不到的事情,他陆小凤又怎么可能做到?

 

 

 

花满楼的作息一向是极其规律的。搬到小楼后,他通常在子初二刻入睡。这个时间,城里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入睡,除了一些特殊职业者,因此,也不可能全然无声,或有断续甜腻的丝竹。再过半日,或连这声音也没有。花满楼不希望自己是这城里最后入睡的人。

听到动静后他过了一会才起身。一来,花满楼不像陆小凤,他在这江湖上,实则很少有什么仇家。真正想要他的命的人,往往还要掂量掂量他背后的一堆哥哥。二来,花满楼把每个进百花楼来的人都想象成朋友。他的预设往往如此。这一次也没有错。

从阳台进来的陆小凤碰折了他一枝芙蓉。花满楼听到那断裂的花茎细细的呻吟。但他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所以花满楼也只好走过去。

“陆兄?”

陆小凤问他:“花满楼,我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花满楼并不需要很久就报出了答案:“我想,是二月。你穿着很厚的狐裘。还系着披风。”

“已经过去六个月了。”陆小凤喃喃的说。

然后他突然问:“花满楼,这六个月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花满楼并不了解他到底想问什么,只好说:“是的,我一直都在这小楼里。”

 

“花满楼,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可是我不知道送什么好?一切我能想得到的,你都有。无论是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只要你想,都不是问题。你没法得到的东西,我也没有办法给你找来。”

花满楼赤足站在冰凉的木地板上,突然很想知道说着这样话的陆小凤,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他知道天气很晴朗,那夜风,嗅不出一丝乌霾的味道。然而到底有没有月?

“——所以我只好来向你道歉。”

 

 

花满楼想说,这太可笑了。我本来就没有想要的东西。你又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的到处跑着去找,然后又无缘无故的突然来道歉?又或者你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去找,只不过见到我的时候,说出这些话来,叫我突然的战栗?

“陆兄说笑了。”

他并没意识到这句话自己其实没有真正说出口。直到陆小凤又说:

“不过,你还要不要我给你读书?”

 

 

花满楼摇了摇头。他没有料错,这月色太好,胜过皇家府库千斛明珠。可惜与他无干。他甚至不用费力去闻,都可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巨大失望。陆小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失望。他摊摊手,做了一个自以为潇洒的表情,花满楼看不见。

“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

 

 

 

“我现在有点想出去走走了。陆兄。”

花满楼说。

当然不是现在。

至少也要等这长夜过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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